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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们九口之家,仅爸一个男劳动力,另加妈、大姐、二姐三个弱劳动力,到年终决算,挣的工分折成现金就不够口粮钱,要给生产队找几十块。缺口怎么办呢?就只能靠卖猪卖瓜果或到山上田里采集供销社收购的狗骨头树叶、红刺藤根、黄苟麻皮、三步跳、老鼠屎等等弥补。平常有点钱,就要补那缺口,干不了别的,时常没钱买灯油,只能黑灯瞎火,没钱买食盐,只能将就,那日子真的太艰难了!

穷则思变。从四年级也就是九岁多开始,春夏秋三季,我就每天早上麻麻亮起床,割一大挑牛草再上学。可别小看这一大挑牛草!它主要不是给牛吃,而是放进牛圈让牛和着牛屎牛尿踩踏成牛粪,那可是上等的肥料哦,用今天的话来说应该是上等的绿色环保型有机肥!所以当时给生产队是12个工分100斤,而一个强劳动力一天通常才10个工分。我每天割一大挑牛草,也就差不多能让牛踩踏成100斤牛粪,就抵得上一个强劳动力了。所以,自从我开始割牛草,爸妈就不再讨厌我,越来越喜欢我,到亲戚家也常带我,还逢人就说“我们海娃子抵得上个强劳动力!”颇以我为荣。

而我也越发有成就感、好心情。一大片荆棘乱草,经我手中镰刀咔嚓咔嚓砍割后,光秃秃一大片,格外显眼,大人们看见了都赞不绝口,说“这海娃子真会割草,割得这么干净!”当时全生产队能割出此番境界的大人也寥寥无几。我割草的手脚也快,每天早上割的草都把长系撮箕塞得鼓鼓的,还故意在撮箕系外拴十几把,给人“草多装不下”的感觉。百多斤一大挑牛草,我自己还挑不起,都是爸来挑。每次在后面拿着镰刀,看我爸挑着我割的一大挑牛草,那种成就感,那种好心情,不亚于今天在机关工作取得成效得到上司和同事们的认同赞扬。

更大的成就感是,看着大约一两米深一方丈大小的牛圈被我割的牛草填满并漫出圈门了,生产队几社员带着称杆来一挑一挑地过秤后将牛粪挑到田地里,同时在记工册上按挑出的牛粪重量给我们家加记工分……

那一年年终决算,我们家总工分折现金扣去全家口粮钱,还进了30多块,终于摆脱了赤字,还添了新衣过年,我第一次穿上了“马鞍翘”胶鞋,可高兴呀!

除了成就感,割牛草还有很多野吃乐趣。一种刺藤上结的形似蜻蜓眼珠香甜香甜的“三阳泡儿”,还有种刺藤上结的甜得腻人的“糖果儿”,(就是现在有些地方做饮料用的“野刺梨果”),一种灌木蓬结的状如羊奶味道酸甜酸甜的“羊奶泡儿”,比羊奶泡儿大点儿形似小棒槌也酸甜酸甜的“棒槌泡儿”,味道像香蕉的“八月瓜”等等,上山就能碰见能吃上。而以下几种可能是特供给割草人的。有种草根,白嫩白嫩,镰刀带起来直接就吃,清甜可口。有种菱形植物,比别的草长得快长得高,清脆欲滴,叫“酸梗梗”,剥了皮吃起来酸甜酸甜,水灵水灵。有种趴地蔓延叫“地瓜藤”的藤,快到秋天时就在草丛里结出比大指头还大的红色果泡儿,一串一串,肉头厚,甜甜的,颇有吃头,味道好极了!现在一想起那些东西,口水就出来了。我好几次回老家想再尝尝那几样东西,都未能如愿。或许是季节不对,或许真是特供给割草人的,而如今我已不再是割草人,没那待遇了?

当然,割牛草也要冒不少危险,颇有挑战性。一般都先割平坦地方的草,然后是陡峭地方的草,越陡峭的地方草越茂盛,但危险也越大。比如,接近90度的陡坡,草很茂盛,怎样去割?用镰刀掏个窝,右脚踩上,再掏个窝,左脚踩上,如此轮番攀登,就可征服陡坡,把一坡茂草拿下。老家一带不少陡坡或还能找见我当年攀登掏过的脚窝。常割草难免割手,割手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割了手怎么办?轻者,找七根茅草,在嘴里嚼嚼,和着唾液吐在伤口上,一般都不会发炎。稍重者,赶快自己往伤口上撒泡尿,然后从衣服上扯一小块布条包上,一般也不会有事。还好,我割草没重伤过,也就常用过以上两种急救疗法。

比较惊险的是遇上蛇。一般都会先丢几石块土块,看看有无藏蛇,“打草惊蛇”的成语也就是这样来的。但有时还是遇上蛇。有天早上,天还没亮好,我在一水田坎边看见一蓬嫩嫩的马桑树叶,右手镰刀下去,左手刚要去抓,一条青竹飚突然箭一般地窜出,吓得我心惊肉跳。还有一个夏天大清早,我割完了一坡草,提着镰刀到另一坡坎,一条黑蛇突然从脚下的草丛中窜出,吓得我半天哆嗦。有时见了蛇,也打,用石头打,还打得很准。有一次,看见一坡坎小石洞露出个蛇头,我用块小石头使劲砸去,正中目标,那蛇自己就漫漫滑出,再加几石头就结果了它。还有一次,看见一条蛇在小沟里逮住只青蛙吞了大半截,也用石头将其消灭了。

比蛇还隐蔽的危险是一种叫“蠖辣子”的毛毛虫。它们跟树叶一个颜色,绿绿的,隐蔽在树叶上,一不小心,碰在额头上、脸上或者手上,只要是裸露的地方,碰上它们,就火辣辣地痛,然后就红肿,大约七天才好。据说若在正午时分太阳穴被蠖了,还有生命危险。被蠖辣子蠖了,请哺乳妇女挤点乳汁,或者用长头发摩擦,能减轻疼痛,好得快。

割草更常见的危险是被野蜂击射。细腰马屎蜂最常见,其蜂巢像小口琴,在草丛中不易发现,割着割着,碰到了,少则一两只,多则成群袭来,射得鼻青脸肿,好几天才好。更可怕的是,大人指头大的葫芦包蜂,在高高的树上做个麻布口袋大的蜂巢,在其视野范围割草,即使不惹它们,被发现了,认为你企图攻击它们,就会主动发起攻击,射你一箭,钻心地痛,据说被射七箭就会死人,危险极大。我曾被那种蜂射过一箭,所以看见有那蜂巢的地方就远远地躲着,惹不起躲得起!至于细腰马屎蜂,要是射了我,我一定要弄把树条子或者用火把将其蜂巢捣毁,有时摘下其带有幼蜂的巢穴拿回家给鸡啄。

……

我割牛草,助家庭摆脱了赤字,颇有成就感;自己在摔打中长大了,颇有成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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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平

杨再平

416篇文章 8年前更新

生于湖北恩施深山老林,吃过观音土,放过牛羊,做过篾匠,干过各种农活,当过中小学民办教师、教导主任。有词为证:“京城常梦,木屋青瓦,红薯包谷。让时光倒流,与牛羊共舞。野菜粗粮养顽童,为油盐,刃竹织篓。读了几句书,向往山外头。”于武汉大学获经济学博士学位,后任该校及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先后在中国人民银行、中共中央办公厅、全国政协办公厅、中国银监会供职。现任中国银行业协会专职副会长。出版过《中国经济运行中的政府行为分析》、《市场论》、《中国:以全球战略眼光看欧元》、《效能观点:透视中国金融前沿问题》、《中国唱不衰》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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