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是我2004年回老家照的。身后那块坡田,是我当年当社员时与“三治”(治水治山治土)农田基本建设小组的社员们共同花了半年时间打造的。虽然靠路边那条石头磊砌的保坎不知何时被水冲垮了,那块坡田至今仍在种植粮食蔬菜。
每每翻看这张照片,耳边就回响起“好久没到这条坡”那首歌:“好久没到,伙计儿喂,这条的坡哇,我想说句话,(你说麻)这条的坡上嘛,哎吆,变化多来,吆咿儿吆……荒山开成,伙计儿喂,花果山,嗬啦嗬嗬也,你看嘛,山区都变成,哎吆,金银窝来,吆咿儿吆,这里的变化硬是大得很叻,我要放开喉咙,吆咿儿吆,(搞么子嘛),唱赞歌叻”!那首歌,唱出了山区社员搞“三治”、搞农田基本建设的成就感与豪情。
我十六岁多高中毕业即回生产队当社员。那时可是满腔热情,想当个好社员的。记得1973年春节前,高中毕业回到家,一天也没耽搁,就跟其他男社员一起挑大粪到我们家屋后叫李家坡的田地给刚长起来的麦苗施肥。那先得弄大粪舀子,就是日本动画片一休用来大战将军的那东西,长长的把托着个木舀,从各家各户的粪坑把浠粪舀满两粪桶,然后用扁担挑着登很陡的坡到田间。那是很重很脏的活。重,一担浠粪通常一百斤,挑在肩上,很沉重。脏,臭气熏人,当时倒没什么感觉。
春节过后,各生产队就掀起春耕生产大高潮。队长给我安排的活是深翻土地。那要扬起锄头使劲地挖,掘地三尺,挖出壳板石来。说那样就能保养水分,让庄稼的根系长得深长,有好收成。刚开始几天,磨了一手血泡,钻心地痛,再几天,血泡破了逐渐变成厚厚的茧,就习惯了,不痛了。
冬眠后的田地,原本覆盖许多落叶枯草,老气横秋,经深翻后,带壳板石的生机勃勃的新土大片大片展现眼前,看着那样的劳动成果,作为新社员,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接下来就是整理育稻秧的水田。那一般要选上好的水田,先从各家各户挑来牛粪撒均匀,再加浠粪均匀泼洒,然后仔细犁呀耙呀,再关上适当的水,撒下谷种,等待长成秧苗。那年安排我干的活,就是挑撒牛粪,挑泼浠粪。那既要用力气,又要不怕脏不怕臭。那真叫重活脏活呀!
那个春节后不久,我还利用在高中所学几何知识为队里干一件大大节省劳动的事。原来,春节前后,各家各户把山上的青苔草皮带土刮下堆起来,下面放些柴火烧成火粪,交给生产队用于春播,生产队通常按重量给计工分,那就要逐堆一筐一筐地过秤,要耗费大量劳力。我想到自己在高中学的圆锥体积与重量之间的关系,就提议把火粪堆成标准圆锥型,然后量高量直径或周长按公式算出体积,再根据体积与重量之比算出重量。队长和会计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就安排会计与我一起去实施。我们拿个卷尺,带把算盘,夹个记账簿,挂只笔,爬山涉水,到各家各户的火粪堆逐堆量算,很快就完成了任务,节省了大量劳动,不亦乐乎。
生产队的干部和社员们看我这高中生,一点儿架子没有,扑下身子干活,下得蛮,不怕脏,还利用所学知识为队里节省了大量劳动,就给我评定每天7个工分的基本等级,跟强男力一天8个工分只差一分。那算是对我的充分肯定。
正因为那样,那年春节后全县召开五级干部万人大会,队长让未满十七岁的我随他出席,还让我代表生产队,带着大红花上台去领了一个奖,风光了一下。
参加完全县五级干部万人大会,,从县城回家,背着铺盖卷走到屋后叫向家坡的地方,俯瞰生产队那块地方,血气方刚的我,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大有一番改造山河的气概。
不久,就主动报名参加“三治”、农田基本建设小组。那可是要跟石头打交道啊!抄石头、打炮眼、放石炮、抬石头、砌石坎是常活。那是既有点技术含量又非常危险的活。就说打炮眼吧,或掌钢钎,把带刀口的一头对准石头,让另一人挥舞六到八镑重的大铁锤使劲砸下来,打一下把钢钎转一下,否则几下就转不动了,那样打一两尺深直径三五厘米的圆孔,以填放炸药炸开磐石。那要掌不稳,一锤下来,砸到身上哪都不堪设想。我掌钢钎还可以,比较稳,转动又灵活,没挨过铁锤,但挥舞铁锤没把握,有两次把掌钢钎的社员的腿给砸了,痛得直在地上打滚,我脸都吓青了。
炮眼打好了,填放炸药放炮更是危险活。就有其他队的社员填放炸药使劲过猛把炸药给弄燃了,当场就牺牲了,还有把导火索点燃后没跑足够远,让炸起的石子给砸牺牲的。那时,社社队队都搞“三治”搞农田基本建设,整天炮声隆隆,经常发生事故。我有一次也很险,挑着担土,走着走着,不远处一声炮响,一小块石头正落入我挑土的撮箕里,若落在头上,就不堪设想。
正因为那很危险,所有工地上有很多忌讳讲究,比如不能吹口哨什么的。我总忘记,干着干着活就常自得其乐吹口哨,有几老社员就训斥我。有一次,我怎么又忘了,又吹口哨,刚好有个老社员让一块石头把手给砸了,血直流,就怪我,狠狠地训斥我。自那以后,我才长记性,在工地不吹口哨了。
与上面说的危险形成鲜明对照,抬石头却是乐趣活。小石头两人抬,大点的四人,再六人八人,最多见过的三十二人抬。两人四人抬,哼育哼育,六人八人就小抬工号子,上三十二抬,那浩大场面,那高亢悠扬的劳动号子,太感染人了!
抬石头要步调整齐协调,号子就是号令,相当乐队指挥,非常重要。常用的抬石号子如:“芝字拐,慢慢摆!疆差子,慢点子!”“上坡上得陡,肩包撤条口!下坡下得急,肩包撤裂皮!”“一声号子人站齐,二声号子齐着力;八字撬儿二面排,中间留出石头来;前面不动钓头杵,后面不走烧火抬。”抬石号子又分“快腿号子”和“慢腿号子”。快腿号子是抬重量小些的石头,或在平路上行进时呼喊的号子,唱词轻松诙谐,唱腔近乎于小调。比如:“正月里有个节,妈屋里又来接,有个啥子节,有个大年节,贴贴露贴贴。……”慢腿号子如:“哟哟叩点点红啊,……各位伙计听我说,要把石头抬一个,要把石头抬上坡……”。
那样浩大感染的场面,那样悠扬动听的号子,至今仍时常在梦里回放,在耳边回响。
磊砌石坎又是技术性很强的活。要把大大小小不规则的石头磊砌成一条整齐而牢固的砍,很不容易的。那要善于大小搭配,错落有致,衔接有方。所以不是一般的社员都干得了的技术活。干得了那活的叫“大工”,送递石头的叫“小工”。我当时就只当了个小工,没当时大工。
在那干了半年,刚好把那块坡田治好,把路边那条保坎磊砌好,公社中心小学一女教师生孩子,请我去当代课老师,那以后,接着当民办老师,就“好久没到这条坡”了。但我时常在梦中在脑海哼唱“好久没到这条坡”,回放“我在队里当社员”那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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