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从在娘家做姑娘时就得了“心里疼”的老毛病,从我记事时开始,每年至少发一次,一发就了不得,几天几夜,在床上滚来滚去,扯起嗓子叫唤,全家人不得安宁,挨着的邻居都受影响。
每次发病也找医生,先是就近到叫“客坊场上”的公社小集镇医疗卫生所找国家医生,诊脉开药,有时见效,有时不见效。
就又到另一公社去找一姓郭的十里八乡知名的游医。那时又没电话,得走十来里崎岖陡峭的山路,先到他家问他到哪去了,再找到那,往往又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又得再找再找直到找到他,有时冒着酷暑,有时冒着严寒,有时还半夜三更去找请,可是艰难呀!
那游医主要用自己采的草药,常给开些意想不到的偏方,比如子弹枪药或打过的子弹壳熬水、豪猪子箭毛、其苦无比的苦楝子树皮等等,让吃下去后大口大口呕吐。
那子弹壳,据说是抗日战争时期一大片日本飞机飞过我妈娘家一山坡一阵机关枪扫射后,我大舅他们去捡了收藏的。我妈经常讲那故事:“我在湾里坡上砍柴,陡然听见嗡嗡的声音,开始像一大群蜂子,声音越来越大,后来就像打五雷,轰隆轰隆,抬头一看,天那,那门那么多那么大一片老哇子(乌鸦)从头顶飞过,天一下都黑了,再就听到哒哒放大炮的声音响了一阵……”
那十里八乡知名的游医开出的偏方,也是时而见效,时而不见效。就又去找我妈后家既做裁缝又做医生还跳当公的“裁缝噶公”(我们那地方外公叫“噶公”),他既给诊脉开药,又给跳当公驱鬼。
印象最深的是裁缝噶公跳当公驱鬼。夜深人静,家屋堂屋里,长得像马克思的白胡子老头裁缝噶公,两眼炯炯有神,翻着揉得像盐菜的古装书,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手舞足蹈,再然后点燃一火把,用准备好的干荞麦面粉往火把上撒,一撒熊熊火苗一喷,先是屋内每个房间每个角落,然后绕屋一圈,那样撒那样喷,每撒每喷都伴随他的呵斥声,似乎真看见了鬼,让熊熊火苗对着鬼喷。我们在后面跟着,不敢吭声,虽没见到鬼,却非常神秘,非常恐惧,不过想到鬼已被裁缝噶公用熊熊的火苗给驱走了,倒也心安。
就那样给我妈治“心里疼”老毛病,也是有时见效有时不见效。
不知为什么,每次发病后,请什么医生,开什么药,驱什么鬼,折腾半个月或一个月,我妈那“心里疼”的老毛病自然就好了。年年那样,似乎已习惯了。
我在客坊中小学当上教导主任不久,我妈“心里疼”老毛病又发了。由于教导主任自然升为初中民办教师,工资从每月8元长到16元,我掂量自己未来的工资收入,判断应可给妈好好治疗一次,于是便跟学校总务商量,借支75元,再逐月扣还8元,到还清为止。就那75元,加上当时的合作医疗补助,安排我妈到县城医院去住院治疗。
县城医院,到底设备条件及医务人员水平高超许多,一检查哪是什么“心里疼”,就是“胆道蛔虫”。那蛔虫周期性发作,便让我妈“心里疼”每年至少发一次,然后或是药物作用,或是蛔虫自己要休息休眠,又没事了。
县城医院于是便决定给我妈开刀动手术,清除蛔虫。我爸和我共同签了字,手术很成功,没多久,我妈手术伤口基本愈合出院,算是基本根治了她那“心里疼”的老毛病。说基本根治,可能是蛔虫没彻底清除,偶尔也还发病,但不再那么严重,也不每年发作,而是隔几年发作一次,还能忍受,无大碍。
由于基本根治了那老毛病,我妈活了八十二岁,晚年还算享了点后人们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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